2012-12-27

[短篇] 腦海所緊緊抓住的


 老奶奶得了阿茲海默症。

 雖然老奶奶有時候多疑,有時候鬧脾氣,但家人還是用愛在照顧老奶奶,因為他們是在老奶奶的愛的澆灌下成長的,他們記得那些過去的快樂日子。

 其實老奶奶都知道,她總在事後好像想起什麼事來一樣,後悔著自己又傷害了最愛的家人,所以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出門散步,好像這樣可以讓彼此分隔一些空間,彼此都可以喘氣。

 然而老奶奶總是不記得回家的路。

 家人找遍了整個社區,又跑了好幾間派出所,好不容易才找到老奶奶。「又給家人添麻煩了呀。」老奶奶心裡這樣想,不過當家人開始耳提面命不要再出門時,另一種「我都是為了你們,為什麼都在說我錯」的想法又跑了出來。

 這天,老奶奶又偷偷溜出了家門。

 看著街上已經慢慢變色的台灣巒樹,不知不覺走了好遠,於是老奶奶在公園的長椅上休息,看著從樹梢間穿透的陽光灑在地上形成或明或暗的圓圈,聽著綠繡眼跟白頭翁在枝頭唱歌。悄悄地,有一隻橘色的小貓咪出現在老奶奶的眼角。

 老奶奶翻遍了自己的包包,只能找到一小包餅乾,她折了一小塊放在地上。小貓咪發現了,但只是遠遠地看,於是老奶奶把餅乾往前推了推,然後坐到長椅的另一端去。

 小貓咪靠近之後好奇地聞了聞,可能是不喜歡吧,於是轉身就要離開,不過在這個時候,牠轉頭看了看老奶奶,走了兩步,又轉頭看著老奶奶。

 「你要我跟著你走嗎?」老奶奶這樣問小貓咪。小貓咪沒有回答,只是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動作,直到老奶奶起身。

 小貓咪安靜地、很專心地走著,旁邊來來往往的人群與車輛都沒有影響到牠。在經過花店之後,小貓咪轉進了一條安靜的巷子,兩邊是用石頭砌成的矮牆,也許墊起腳尖就可以看到院子裡的花園。

 巷子裡面長得都差不多,一下左轉一下右轉,老奶奶開始擔心等下走不出去的話,家人又要著急了。不過就在這個時候,小貓咪帶著她走到了一條很多攤販跟孩童的街道上,攤販賣的是冰糖葫蘆、畫糖人、捏麵人這些孩子愛的東西。

 孩子們看到了陌生的臉孔,好奇地圍著老奶奶,「奶奶您打哪來啊?」「奶奶您是誰啊?」「奶奶您要去哪嗎?」大家的問題此起彼落,不過一下子太多的問題,好像明明知道的,卻又答不出來,老奶奶只好一直傻笑著。

 孩子們拉著老奶奶東走西走,老奶奶則是不停地講著莫名回想起來的故事,因為這個美麗的街道,好像她童年住過的地方。「奶奶,這個剛才說過了,我們想聽別的故事。」老奶奶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了哪些,常被孩子提醒。

 在老奶奶要給孩子們買冰糖葫蘆的時候,大家都說必須要回家吃飯,不然要挨罵了。

 老奶奶這才突然注意到太陽都快下山了,一不留神都要天黑了,可是孩子們都跑回家了,小貓咪也不見了,究竟要怎麼才能回家呢?老奶奶一急就在路邊哭了起來。

 「停,別哭啦!」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,一個年輕的男孩站在她面前。

 老奶奶擦去淚水的時候,神奇地也抹平了歲月的刻痕,當她抬起頭時,變回了年輕的女孩。老奶奶,不,女孩認出了她眼前的人,她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,然後又哭了。

 他說,「你怎麼這樣亂跑,家裡的人都很著急。」雖然口氣很嚴厲,但是表情卻是鬆了一口氣。

 女孩才想起來,她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聽到小貓咪的哭聲,順著聲音鑽到矮樹叢裡,沒想到出來的時候方位整個換了,一直走到天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。

 男孩是女孩同校的學長,很喜歡女孩,不過不擅言詞,只知道用自己能做到的方式在愛著女孩。男孩牽起了女孩的手,「我們走吧」,他說。

 他們延著亮起路燈的接道走著,就這樣走到海邊迎接日出,走去學校參加女孩的畢業典禮,走去教堂在眾人的祝福下結為夫妻。男孩的臉一直變成熟,女孩也是,他們開心地迎接家裡的新生命,第二個、第三個;生活的重心完全都在孩子身上,完全都沒注意自己已是白髮蒼蒼。

 老奶奶摸著老爺爺滿是皺紋的臉,喚著他的名字,「你還記得我是誰嗎?」
 「當然記得。」老爺爺回答。
 「可是我自己都已經忘記了。」說著,老奶奶哭了起來。
 「但是妳還記得我啊」,老爺爺這樣安慰老奶奶。「我們回家吧。」最後他說。
 「我好累,我已經走不動了,我們就在這裡休息好不好?」
 老爺爺點點頭。

 於是老爺爺靠著公園的長椅,老奶奶偎著老爺爺,就這麼睡著了。

 隔天,老奶奶被發現在公園裡,雙眼緊閉,似乎正作著一個甜美的夢。橘色的小貓咪蜷縮在老奶奶的身邊,一動也不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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