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發覺的時候,我已經在城市中迷了路。
不,不是一般的那種找不到方向,雖然是真的找不到方向,但實際上的情況要複雜得多。這裡的路並不是一條一條像熨斗燙平般地乖乖躺在他們該躺的地方,不會有博物館路或是美術館路這種具體到極致抽象的路標,更不可能出現像是櫻花路或是雨聲街之類美麗而詩意的路名。
這裡的路並不是一般認知的那個樣子,除了少部分蜿蜒在地上的石磚道路以外,其他被稱為「路」的存在,還包括了僅容單人側身通過的防火巷、開放式的連接起來的陽台,以及高低不一但是尚可邊爬邊走的各式屋頂;有希臘式的、印度式的、歐式的、中式的。如果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真的是件危險的事,不過當地的人們還是習慣性地靠這些「路」到達他們的目的地。
這些建築物雖然是一層一層地往上疊加,但是在現場認真看過,倒覺得這是從土裡生長出新的部分,然後把舊的往上推擠一樣。比起整齊的霉菌菌落,這邊的房子排列則是混亂得可以,完全不照規矩或邏輯,恣意地發展著。而我總是被兩間乍看之下極為相似的屋子混淆了位置,讓我這次的任務加深了不少困難度。
我不是自願走進這裡的,或者應該是說,是我以自己的意識走進來,但不是為了像是吃飽散步或是出門踏青那樣的理由,我是受了委託來找失蹤的貓。
「請幫我找回我的Mio(我的,陽性詞)。」那天女孩走進屋內後,話一講完就開始大哭,好像在路上都強忍著情緒。「小姐,請說慢點,什麼我的我的?」「我的貓走丟了。」女孩一邊哽咽一邊試著調整呼吸,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。「什麼時候走失的?」「上個月。我已經找牠一個月了。」「顏色呢?有什麼特徵嗎?」「是藍灰色的俄國藍貓,項圈上掛著我的戒指。」
聽著女孩的回答,我一邊作著筆記。詳細地問了習慣跟喜好之後,我問最後一個問題。「最後一次看到牠是在哪裡呢?」「雷比陵司。」
女孩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,面容僵硬。
※ ※ ※
回想那時候一口答應的自己,是不是太過衝動了呢?是女孩的模樣讓我動心了嗎?或是在眼淚面前就不自覺地會想要表現出更像男人的一面?我暫時先把原因歸咎於對自己的挑戰:在這個我從未到過的陌生城市,有沒有辦法靠自己的能力克服呢。
踏入這個城市之後就不曾看過一隻貓或是什麼動物,就連居民也是接近無聲地生活在這裡,大家也習慣用這種幕後式的方式生活,但是幕前卻空無一人。把女孩的事拋在腦後,我到廣場的噴水池捧起水洗臉,在這時候我的眼角依稀看到遠遠的拱形迴廊那邊有注視我的目光,轉頭定睛一看,在眼睛對上之前,發現被注意到的小東西就飛也似地逃走了。
是一隻乍看之下接近黑色的貓,但是在光線照射下又發出魔幻般的色澤。我想應該就是Mio。
「至少還活著。」想著可以跟委託人交代,貿然追趕可能只會有反效果,但心情放輕鬆了不少,再來就是要比耐心了。
在看似隱蔽安全的地方,我放了牠喜歡的水煮魚肉跟雞肉,但實際上是我可以偷看到的位置。牠的戒心相當強,不會碰下藥的食物,而且總是在我小睡片刻把食物吃個精光,驚醒時只能看到空無一物的地板,而Mia在遠遠的地方看著我,平和但是毫無親切感的眼神。
這樣的日子已經超過一週,在一個滿月的夜晚,一名陌生男子向我走來。
「回去吧。」他的語調和緩冷靜,不像命令或是請求,反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建議。
「請問你是...」
「我是你在找的Mio。」月光下的藍灰色短髮與淺藍綠色虹膜,與我在等待的貓一模一樣。
「呃,不好意思,請說慢點。」
「因為滿月的關係,詛咒得以暫時解除。在到這裡之前,我原本是人類。」
「等等,這太誇張了,你可以證明嗎?」我的頭腦頓時有點混亂。
「你看,」他抓起胸前的項鍊,上面串著一只戒指,「這上面刻著Mia(我的,陰性詞),是我送給女孩的。」
聽到這邊,我大概也知道與女孩間沒有可以介入的部分,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問,「既然你知道自己是誰,也是自由之身,為什麼你不能回去女孩身邊?」
「不行,我走不了,因為魔法的關係。」Mio搖搖頭。
「沒有解除的辦法嗎?」「有的,但需要犧牲。」
「怎麼做?」「在我離開這裡時,我的詛咒會轉嫁到我身邊最近的人身上,那原本是你;也就是說,我離開了,必須有人被變成貓。」
我怔住了,原來這才是女孩的計劃。
「你知道是誰詛咒你的嗎?」我問。
「是Mia。」
「什麼?為什麼她要這樣做!」
「因為我與過去交往過的女孩還有聯絡,卻不相信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,於是把我變成貓,而那女孩變成了老鼠,把我們放到了這個巨大迷城的中心。」他停頓了一下,「這對她而言似乎是個有趣的遊戲,在前 面三週我靠著昆蟲跟水溝水過活,終於在第四週女孩央求我吃了她。」
Mio深深吸了一口氣,「於是她現在為了她的詛咒後悔,希望我可以回到她身邊。」
「沒有其他破解詛咒的方式嗎?」
「有,但只能把施咒者殺死,怨恨是把兩刃的劍,誰都不會好過。」
「我...我下不了手,因為我還是愛她的,但是我也不能拖累你,所以,回去吧。」Mio轉身離開,讓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。
那夜我失眠了。然後莫名其妙地開始想像未來的「貓」生規劃,當貓會不會比現在當人要好?也許會有人想收留我,反而可以過上舒服愜意的日子?可是我真的是這麼樣的濫好人嗎,有需要為素昧平生的情侶爭執負責嗎?這樣的事可能一週後就被忘記,也許下個月又會出現新的受害者?
天亮時,我把派不上用場的安眠藥收回箱子裡,準備離開這個城市。為了找到正確的路,著實讓我花了不少時間,不過就在要踏出城市時,從背後遭人重擊頭部,還來不及看清身後的人,我就暈了過去。
醒來時,我的行李箱變得比原來還要巨大,我以為是因為被打昏的關係,不過我再次確認的時候,我變成了貓,像Mio那樣的貓。對,大概就是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,然後我被當成了犧牲品。
正當我還坐在城市裡思索接下來該如何生活時,我又變回了原本人類的樣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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